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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喻】苔蘚(Sweet合志稿)

先前參的合志解禁了,來混個更
謎之paro,謎之年代,謎之地點
放飛自我,完全不知道在幹嘛,服用前請三思



夜半落雷。喻文州被傾盆大雨砸醒,外衣浸得溼而沉,臉上塵土由雨水一併洗去。王杰希正將防水布紮緊,遠處白光時隱時現,映亮他略柴瘦的雙手。他也是渾身濕透的,偏硬的髮絲此刻也不得不服軟的貼在臉頰。喻文州撐起身子,半挪半爬的湊到他身邊。王杰希去擰他衣擺,徒勞的擠出了一些水分來,倒是略高溫的手擦過喻文州腰際,連雨的冰涼都澆不熄。

“很遠。”喻文州突然說。

他幾乎忘了是怎麼來到這裡。似乎是被一雙手托出牆頭,還沒來得及往回看一眼,就生生撞上地面。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時間起身,也許五分鐘,也許五秒鐘,他只記得漫長的行走——所以當他踏上這小鎮街道,即使是在尋覓一個能休息的小巷子時被王杰希一扭手慣倒在地,喻文州都能從扣在自己腕子上的那隻手覺出似篝火的溫暖。他便是在回答那時王杰希的問題——“你的家鄉呢?”

可王杰希根本忘了自己問過,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那你總會回去吧?”

喻文州歪著腦袋,又不回答了。王杰希倒也不是很在意,只哭笑不得的說了句:“你每個問題都要想這麼久嗎?”明明不是個腦袋不靈光的人。

“答案當然有。”喻文州彎了彎眉眼,又道:“只是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你。”


合著我還該感謝他是吧?王杰希在路上好不容易攔到一台貨車,駕駛沒說什麼,只是比了比後方載滿了牧草的車斗。正午晴空萬里,一朵雲都沒有,和那天截然不同。他不滿十歲就住進那條小巷,一個人過了好些日子,竟只記得喻文州連滾帶爬的誤闖到離開那一年。在這種小地方,外地人的到來可不只有稀奇和歡欣。就連王杰希自己都曾經差點把拳頭招呼到喻文州身上。彼時他們素未謀面,喻文州一來就跟他瓜分了他的小地方,似乎是記著那天王杰希扭了一把他手臂的仇,好幾天連話都沒講過一句,王杰希出去的時候他躺著,回來的時候他還是躺著,動都沒動一下。

要不是人胸膛還起伏著,王杰希差點以為他要歇菜。


直到喻文州自己出去的那天。在王杰希睡醒之前。他從不知道人的腳步竟然能這麼輕,是那種踩在雲端也不會沉下的重量。

王杰希估計他是餓著了。但願他還能看清回來的路吧。他一邊想,不知道裡頭嘲諷和擔憂的比例各佔了幾分。不過也就是想想罷了。那天歸來,他手裡仍然多拎了一箱醫藥。

喻文州就臥在樹葉和苔蘚之間,睜開眼睛看王杰希慢慢走過來。

暴戾的青紫跟溫和唇角衝突,他一標準南方五官,眉眼儒雅,欺騙性太強。王杰希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個晚上,即使喻文州當時蒙了一頭的塵土,對人臉審美麻痺的王杰希仍覺得這人實在好看的緊。喻文州的一隻手搭在身前,指骨節疊滿瘀血和勘勘結起的薄痂,倒也不顯擺,只是帶著一點少年的倔強。

“你們這裡規矩真多。”

王杰希蹲下身的動作頓了一頓,聽到喻文州開口跟他閒聊,倏得有些不習慣。只好拿出等級極低的扯淡技能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喻文州笑了起來。嘴角傷口使他笑容有些歪斜,但阻擋不了他眉眼裡的笑意。身上襯衫掉了扣,皺巴巴的。這個模樣讓王杰希有了他跟他是同類的錯覺。他被喻文州感染,心情忍不住的好,只是不再看那人的眼睛,著眼在傷口,拿起棉籤沾著優碘塗上,在那人嘶嘶抽氣的聲音裡低聲笑了笑。

擦完臉,王杰希就去剝他衣服。喻文州伸手擋了一下,又想到自己衣服其實也爛得差不多了,索性隨他去。“……你不用做這麼多的。”

王杰希伸手按了按他腰腹的傷,喻文州便痛呼著倒了回去。“來者是客。”王杰希乾巴巴的說著。

果然,喻文州語氣涼薄道:“你說笑呢?”

王杰希只好又補了一句:“會這麼想的,在這裡只有我了。”


喻文州安分的躺在那,不再說什麼了。他從家鄉的斷垣殘壁中逃出來,早就跟親人失散了,又挑偏僻的路走——這確實讓他沒見到什麼人性的黑暗,但總歸也見不到人性的光輝。眼前是他長久以來遇到的第一個人,難以比較。


過了很久,他才再次啟唇。“你從小就在這裡嗎?”

王杰希很快的回答他,簡短的:“是。”

喻文州皺了皺眉,也不知是不是王杰希弄痛他所致。他聲音放得很低,而含糊,“怎麼會?”

王杰希沒聽清,只捕捉到一點他嘴唇蠕動的痕跡。“什麼?”

喻文州眼簾半垂下來,能看見王杰希半張臉跟他身後濃黑的夜空。“在這種地方……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

王杰希給他套了自己的衣服。這人斜肩窄腰,一空落落的身子骨。很多事他沒有說。例如他剛剛替喻文州的手上藥,掌心一片細膩觸感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有;例如即使是一如他在街頭生活的人,也不會認不出那人身上質量不差的衣——這樣的人獨自在外頭卻能僅受皮肉傷的回來,即使身下是枯枝落葉也毫不避諱。

他這個晚上格外多笑,看到喻文州迷茫的瞳色,又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我叫王杰希。”


喻文州聽到這句話才回過神來。他嘴裡小小聲的念著王杰希、王杰希……

名字的主人看著他念,也不說什麼,一會兒才聽見那人稍微抬高一些音量。


“喻文州。”他說。


王杰希點點頭。之後他倆之間相顧無言。


“這麼喜歡出去的話。”他在喻文州另一邊躺下,闔眼丟下話語。“……明天便帶你增廣見聞吧。”


從王杰希口述聽來,他的生活非常簡單,每天就是早上上學,下午工作,晚上回家,睡前聽聽收音機,簡單到令喻文州不禁咋舌。他們在晨間靜坐對食,喻文州吃兩口就看他一眼,但王杰希悠閒如七旬老人,收好了桌才淡淡的一抬眼皮說:「走吧。」

那語氣就像在說:“你急甚麼呀。”

喻文州覺得還是該為自己辯駁一下:“……你不會遲到嗎?”

王杰希嘴角多了一點弧度,卻只是說:“所以,快走吧。”

他撩開掛在門口、經日曬雨淋而顏色略淺的布簾,無比靈巧的踩著幾塊地磚走了出去——喻文州之後才明白,王杰希當時會知道有人來是因為他有幾個防盜作用的小陷阱被碰過了,否則不會把他當成小偷制服。喻文州跟著他的腳步,好不容易踏出這裡。王杰希領著他在人流中逆向。他們從黑暗中進到光明,又朝著汙穢走去——喻文州覺得自己用的字眼並不偏頗,昨天的一切還歷歷在目,他萬萬沒想到王杰希竟然帶他故地重遊了。喻文州喃喃問道:“這裡到底是什麼的地方?”

王杰希看了看他,伸手去撥層層垂掛在半空中的破敗布料,只丟下兩個字:“學校。”

大太陽下仍晦暗不明,沒有風卻瀰漫煙硝,泥黃地磚被薰得一片漆黑。王杰希走在後頭,竟讓喻文州有了一種狐假虎威之感,好幾次停下,不一會兒那人卻又會離開視線範圍。他少見的覺得些許煩悶,回過頭去,王杰希也跟著住了腳。在一片昏暗裡他皮膚似塵埃一般蒼白,深色的頭髮與陰影融在一塊,淺色的眼睛裡有熾白的鋒芒,黑白灰,街道的顏色,王杰希的顏色。他與獨眼藥婆平和交談,明明那是全街最難搞的角色;他替街角少年點菸,又從人嘴巴裡搶過來自己抽掉半支;他把藥送給立在牆邊的流鶯,被女人揉亂頭髮也只是淡然的不發一語。喻文州懷疑他是故意的。他想告訴他:“我是這裡的一份子,而你不是。”

喻文州卻又不禁想:他不該在這裡學會一切。他自我詮釋著。王杰希並不晦暗,只是在環境打滾而蒙上一層灰。對於只相處短短幾天的人有這般想法或許奇怪又自大,但他仍記得對方那為數不多的笑容,溫度真實。

“怎麼了?”王杰希過了半晌才問道。

“沒什麼。”喻文州走到他身邊。“我想……認識你本身就是增廣見聞。”


我何嘗不是呢。王杰希下車後佇立原地許久,揹著為數不多的行李,在公路上獨自一人。他曾數度想起那一刻的喻文州。自己走在那人身後,黑街,沒有色彩,於是沒有慈悲,直到喻文州回過頭來,他富有血色的臉,深到泛藍的虹色,複雜而無從言表的神色源自於他骨子裡那些乾燥溫暖的本性。他有色彩,他有慈悲。王杰希看著他,無法前行,唯恐自己一身灰燼弄髒了那人。

路上突然起風,那種勁度是有什麼東西要來臨的前兆,迫使王杰希瞇起眼睛,又慢慢圓睜開來。無數黑點擦過他,速度之快在尾巴上牽出殘影,其中一枚撞上了他的手臂,打了個轉之後又速速飛去。他因而看清了那對深咖啡色的翅膀,邊緣一圈奪目的藍紫色。

竟是遷徙的蝴蝶群。而他置身其中。那顏色令他想起喻文州的眼睛。本在一片塵土飛揚裡王杰希沒看的那麼清晰,但這一刻他永遠都不會忘記。他無數次想起那一幕的喻文州,卻第一次想起那一刻的自己,指尖發顫,胸口鼓動像是要衝破肌膚。

喻文州是他的紫斑蝶群。是他前所未有、聞所未聞、如狂風暴雨一般過境、盛大到無以復加的美麗。


他們在日光斜過前離開黑街。王杰希的“學校”實在出乎喻文州預料,已經有了見識“工作”的準備。然而他們在尋常商家中穿梭,最後停在一街角的店面旁——不起眼而平凡的不可思議。喻文州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心裡的感覺,有幾分慶幸,又有幾分被戲弄感。“……這是‘工作’嗎?”

王杰希推開門,聽見他不上不下的問句,心情愉悅:“你以為呢?”

“……我以為會更加符合你的‘學校’一些。”

“偷拐搶騙之類的?”

“真對不起,但確實是。”

可仔細想想,也並無不合理之處。“來者是客”這麼文謅謅的話想來不是一個在街頭生活的人會說出來的。喻文州按了按放在窗邊、書皮略翹起的文庫本,看著王杰希側身穿過狹窄的書架。他把薄灰撢落,將一摞摞的書碼好,又抹了地板,陽光的熱度從窗戶滲透進來,很快帶走了地上的濕潤。

“在我的家鄉……這裡更像是學校一些。”

王杰希從書籍中抬頭,看了他一會兒才道:“想來你的家鄉是個平和的地方。”

“算是吧。”也不算是。喻文州在心裡補充。

“你有想過……”他沉默半晌之後又開口。“某一天,因為一些因素而離開這裡嗎?”

“沒有。”王杰希很快的答道。

“為什麼?”喻文州問。

“什麼為什麼?”王杰希反問道。

“因為……”喻文州咬咬下唇,腦袋飛速的轉了起來,才不太有底氣的說了一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呀。”

王杰希看著他難得窘迫的模樣,竟彎起眼角,張揚的笑了起來。喻文州覺得自己那句話實在有點蠢,但話說出去就收不回來了,但見對方笑得那樣開懷,心裡那點不平竟消磨不少。王杰希總算歛了笑,眉目間還殘留著溫和,他眼簾半垂著,將書頁翻過後道:

“等那個因素找上我,我自然就會走了。”


只是沒想過那會是你。

王杰希在站牌邊等兩小時來一班的公車,手裡便是那本被他翻皺的書。出發前不知怎麼的就塞進包裡,是他唯一從家鄉帶來的、生活必需品以外的東西。喻文州也會像尋常學生一樣,在他家鄉的“學校”做他此刻在做的事嗎。他會被書包圍嗎。他會和同學坐在一塊兒談天嗎——

王杰希將書放回包裡。距離車來還有一個小時。內陸乾燥,已經很久沒有雨水落下,天空藍得一如往常。他鬆下痠脹的肩膀,輕倚背後被曬熱的看版,於天光中閉上眼睛。

——他會在這般陽光灑進窗戶的時候,想起我嗎。

他倆渡過了無數個像這樣靜謐的午後,幾乎令喻文州忘卻家鄉的動盪。待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時,外頭暴雨滂沱,窗外一白,雷聲險些蓋過他的聲音,而手上揣著一份很小眾的報紙,王杰希去看了,上面是某個他不曾聽過的地方,隔壁寫著:捷報。

他倆在夕陽完全隱沒山頭前回到小巷。那一天喻文州特別愛笑,臉上時不時迸現光彩。王杰希想應該是跟那份報紙有關,但還是希望從他口中證實,就沒忍住問出口:“什麼事讓你這麼高興?”

他那會兒背對著喻文州準備沐浴,才剛脫掉上衣就被喻文州喚了一聲“王杰希”,他聞聲回頭,只見那人鬆開手裡捏著的水管口,頃刻噴了王杰希一頭臉。

“……喻文州!”吃了滿嘴的水。

被喊的那個人笑著,連帶手也顫個不停。王杰希褲子也溼透了,一個箭步上前把東西搶過,一隻手就把喻文州慣倒在地。速度之快甚至連喻文州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他便看見王杰希手裡水管正對著他的臉。

“王杰希。”喻文州佯裝正經的抵著他。“我跟你開個玩笑,你冷靜點。”

“行。”王杰希聳聳肩。“你求我啊。”

“求你。”喻文州雙手合十。

王杰希哭笑不得。“你的尊嚴呢?”

喻文州大義凜然。“這是為了生存。”

然後王杰希放開了手。握著水管的那隻。

喻文州:“……我討厭你。”

王杰希大笑起來。他臥倒在一邊,像是把一年份都笑完了。

“王杰希。”喻文州又喚他。

“什麼事?”

“我們來跳舞吧。”

“……蛤?”

“在我的家鄉,高興的時候要跳舞。”喻文州坐起來,撲向床邊的收音機。“我們來跳舞吧。”


——先生,到站了。

火柴點燃,夢境的羊皮紙從邊緣被燒黑、蜷曲,頃刻化為灰燼。王杰希在司機的提醒中醒來,跑馬燈上仍閃著終點站三字。

到了。他下車時想。皮膚一片粗礪,身上最好的衣服都已發白,連頭髮都染上一層淺色的塵埃。城市燈光零星而柔和。

——他到喻文州的家鄉了。

街道無人,但王杰希能聽見不遠處傳來音樂和人們交雜聲響。住宅的窗大多暗著,那些白光來自路燈。他試圖靠近那些聲音,腳步穿過小巷,片刻後才看見人影。


他們拉著手,轉圈,一下子離得極其的近,一下子又鬆手分離,步伐在吉他聲中滑動,歌手以低聲吟唱著狂放不羈的宣告之語。

“我們出生就學會跳這支舞。”喻文州領著他,聲音放得低而輕,像是不願讓人聽去。“若有人來到我的家鄉,不管配什麼音樂,只要跳了這支舞,大家就會熱情款待他。”

王杰希看著他染了些微紅色的笑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不禁沉浸在這歡愉裡。在他的家鄉,歡愉是奢侈的字眼,他們克己,談判,製造恐懼,連菜餚都是寡淡的,喻文州卻為他帶來一勺鹽——只要嘗過一次,誰都回不去了*1。他脫口而出:“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告訴我?”

喻文州笑得更開了,他說著“是的。是的。”卻是跟隨收音機一同吟唱起來:“Run away with me. Lost souls in revelry. Running wild and running free. Two kids, you and me.”

“And I say, hey, hey hey hey, living like we're renegades. Renegades, renegades……”*2

他們一直跳,跳到筋疲力竭,將身體摔進苔蘚與落葉之間。喻文州背對著他,一直到身後人緩和了喘息,幾乎要被睡意淹沒時才又開口:“王杰希。”

“嗯?”

床鋪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王杰希估計是他翻了個身,一點點肌膚的熱度蹭到他的背——大概是胳膊吧。“我很開心。”喻文州低聲說道。“我一想到我走這麼久來到這裡,就很開心。”

王杰希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等想到應該要回應些什麼時,身邊已經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他欲轉過身去,卻又聽見喻文州夢囈一般含糊的話語,像是他從未睡著過。

“……gi hey.”

他像是不想那樣直接的說出口,卻又非說不可,於是選擇用音調柔軟的方言。王杰希聽不明白,只知道那是一定得記下來的事情。

“ngo oi nei.”


gi hey,ngo oi nei.

——他同很多人問過這句方言的意思。他覺得自己說不標準,還猜測著發音抄在紙上。大部分的人聽到,聽不懂的另當別論,但聽懂的,第一個反應是——笑。有些人會問他叫什麼名字。而最後通常都會說:“這句話,還是讓那個人自己告訴你比較好。”只有那個他經常送藥過去的流鶯比以往都要溫柔。她流落至北方後,已多年沒有聽到同鄉的語言。“這裡不會有人真正懂那句話的涵義。”

她將字條遞還給他。“去找他,然後……最好,別再回來了。”

王杰希相信喻文州是回到了家鄉。他翻出那張泛黃的捷報,在地圖上距離兩千多公里外的南方找到了相同的地名。他收拾了為數不多的行囊,也許是最後一次躺在那張由苔蘚織成的床舖上,卻發現怎麼也睡不好後,乾脆頂著濃厚的夜色出了城。

他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常想起黑街。想起因為少了一隻眼睛而總是笨手笨腳的藥婆子,想起那些揍了喻文州、後來看見他領著人出現在他們面前而綠了臉的少年,想起那些在幼時幾乎是他養母的女人們,然後一切都會回到一天晚上,他扭著一個人的手將那人慣倒在地。

然後在空無一人的公路,人們或坐或臥著休息的車站,只有零星床位有人的大通鋪旅館……南方多雨,他卻再也沒看過大片的苔蘚,才知道自己以前睡得是那樣珍貴的東西。

然後他想起喻文州。

那時床又動了動,之後那人再也沒有說話。這次應該是真的睡著了——喻文州睡覺很乖,一個姿勢能維持很久。王杰希能感覺到些微溫度從背上透過來,起伏也是和緩的。其實他早該知道一切都在喻文州的掌控中。那支舞,那首歌,都是為了離開而不受自己阻撓。但是那句話實在太過、太過動人,王杰希不認為有誰聽見了,還能第一時間不去相信他的真實。

在篝火印上瞳孔以前,他是這麼想的。一位姑娘看見他,毫不避諱握住他稱不上太乾淨的手,笑容跟掌心一樣溫暖。還是吉他,還是略低的吟唱,王杰希以為這麼久以後他會忘記那支只跳過一次的舞,然而步伐不曾踩錯,抬頭一看,篝火邊盡是像他一樣揹著包的男人以及裙擺柔美的女孩。

這是一場迎接遊子歸來的慶典。而他被錯認了。眼前的姑娘跳了一會兒才注意到王杰希那不似本地人的五官,神色略為慌亂起來,卻又被他熟練於家鄉的舞而疑惑。王杰希並無解釋,卻也沒有離開。他一直以為那只是喻文州的——不願是謊言,但至少是計謀。然而錯得離譜。他猛得抬起頭,張望周圍人群,一不留神差點踩了姑娘的腳。那姑娘突然緊捉他的手臂——


“I offer you lean streets, desperate sunsets, the moon of the jagged suburbs.”


喻文州聽見遠方傳來的歌聲,正打算闔上窗,卻因樓下紊亂的腳步聲頓了頓手。他像是有所準備一般,在門被粗暴的打開的那一刻開口:“萊利,我這次就……”

“我看到了,親眼看到的!”被叫做萊利的少年道。“白皮膚、眼睛不一樣大的異鄉人!他在跟莫莉跳舞!家鄉的舞!”


“I offer you whatever insight my books may hold. whatever manliness or humour my life.”


“……嗎?”

莫莉的聲音被周圍蓋過,王杰希沒聽清,眉頭微微蹙起,將耳朵湊近了:“什麼?”

只聽她用略帶些口音的國語道:“你認識喻文州嗎?”

王杰希沒想過會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還沒有回答,在女孩子著急的目光下重重點頭:“妳知道他在哪?”

莫莉以將他扯出人群作為回答。他們在街道撒腿狂奔,風掠過她裙擺,狂烈的打在王杰希臉頰。


“I can give you my loneliness, my darkness, the hunger of my heart.”*3


喻文州愣在原地,萊利拉著他下樓,來不及闔上的窗被一陣風猛的吹開。他逐漸找回自己的腳,萊利淺色的頭髮開始往視野左下方退去。人們都去了祭典,街道寧靜如同他流浪的那段旅程,沒有言語,沒有生命,卻是在終點尋得了篝火。

他摀著心臟,歌聲在飛快的跳動中逐漸清晰,彷彿聽見了暴雨外的雷電之白,月光下的苔蘚之青:


“You go your way

I'll go your way too”*4




FIN.



1 出自 Patricia Highsmith (1951) The Price of Salt(鹽的代價)
2 節錄自 X Ambassadors-Renegades
3 節錄自 Jorge Luis Borges (1934) 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4 Leonard Cohen (2000) The Sweetest Little 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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