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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喻】冬日往事(傾城劫插花)

聽說解禁了,來混個更

看了《傾城劫》第八章後的一個腦洞,很短,感謝 @微霜淒淒 不嫌棄,獻給我心目中最佳的民國趴囉,讚嘆您




  「到徐家棚。」喻文州聽見母親說,然後輕輕鬆開握著他的那隻手。他記得母親的教誨:火車站人多。於是乖順的捉住母親的裙擺。


  售票員公事公辦的說,沒有臥舖。

  坐票呢?張氏問。

  也沒有。

  張氏輕輕蹙眉,那站票?

  售票員眉毛一揚。

  張氏便把紙幣推給他。


  那是喻文州第一次見到真正的火車,興奮得很。母親領他到月台邊的後車座,沒坐一會 ,便坐不住。喻文州問,阿母,火車什麼時候來?


  張氏說,一會兒便來。


  喻文州安靜半晌,又拉住母親衣袖,我能不能去前面看看?


  外頭風大,仔細吹多了頭疼。張氏回答。


  喻文州拉了拉自己的帽子和脖圍,我穿得多,不怕。


  張氏柔柔握住兒子的手。現在多坐坐,等等上了車,要站好久呢。


  我不累。喻文州搖頭晃腦的嘟嚷,到底是乖乖坐了回去。

  轟隆隆。張氏聽到聲音,挺直了背脊。喻文州跳下座椅,火車疾駛而來的狂風吹滿他的衣服。人從打開的車廂門洩出來,他被擠成一條魚,靠母親海草般的手臂纏住,才沒有被沖走。他與母親逆流而上,將皮箱立在車廂角落,母親將他抱在懷中,坐到皮箱不算寬厚的側邊。一陣搖晃,將他搖出了家鄉。


  孩子對火車的熱情,很快就被無趣的長途給搖散了。喻文州趴在母親懷裡,看著人們魚貫進出。期間,他向母親提出如廁請求。母親將他放下,牽著的手淺淺勾住,像指尖的肉刺勾住絲襪,喻文州回頭去看,母親不知為何還坐在原地。「阿母,您怎麼了?」
  張氏扯開一個微微的笑,慢慢的站起身來。「沒什麼。」

  到徐家棚時已是兩天後的清晨,喻文州總算明白,為何母親要在上車前準備那麼多吃食。到徐家棚後,還得坐船。那水灰濛濛的一望無際,「阿母,那是海嗎?」


  張氏收回遙遙遠遠的目光,低頭看向她的孩子,「不,那只是長江。」


  渡了江,又是搖搖晃晃的路途。幸好這次買著了一張臥鋪。喻文州被母親不算寬厚的身體護在內側。他還太小,以為母親胸懷是狹窄,以為大江大海才是遼闊,以為盧溝橋只是盧溝橋。他離明白這長江同獨木橋其實沒什麼差別還有一段殘酷的生長痛。此刻他還只是喻文州。


  他同母親在火車上渡過了又三天,終於踏進了京城。冰冷的天氣同首都一樣令喻文州陌生,母親將孩子一路保護著,抵擋刮人的風雪。走完最後一段路,車伕將母子倆放下,搓著手揚長而去。眼前洋房大門凹了進去,黑得像突然摁進光明的永夜,喻文州跟在母親身後,看著母親敲響黑暗。


  黑暗迸裂了,梳著雙環髻的女子道:「來者何人?」


  「我是張惜。」張氏道。「我要見王夫人。」


  「不認識。不見。」女子轉眼就要關門。


  「我是南開大學歷史系第七屆的張惜!」張氏提高了音量。「告訴你們夫人!」


  母親的聲音投入無底的水潭,久久沒有回音。喻文州抬頭,只能看見母親緊繃的下頷,忽然從無助裡生出一點勇氣,想要傳達給母親,只是還不夠長的手臂環不住母親,只能鬆鬆攀住。他本意不是撒嬌,但母親摸了摸他被帽子罩住的後腦勺,安慰他別怕。


  在手腳失去知覺之前,門再次開了。他與母親穿過黑暗,突然暖和的室內將熱意塞進骨頭縫隙,令人升起一股帶著疼痛的嘔意。喻文州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雙環髻女子當即皺起了眉頭,張氏看了她一眼,隨即掏出手帕,溫柔的替孩子擦了臉。


  「這從外頭走進來,暖和著倒好,只是出去就有些麻煩,你說是麼?」張氏吻了一下兒子微微紅潤的臉頰,話卻直直棒中那女子眉心。傭人接手了張氏的行囊和大衣。待張氏起身,那大丫鬟已然眼觀鼻鼻觀心,除了將他們帶到一房前,不再多有表情了。 


  房內熱得像花房。喻文州被張氏留在門口,他看著母親急匆匆的走向床邊,那床上人過於白了,室內無點燈,被窗外冷冷的光一照亮,手指好似雪天的樹枝,被母親小心翼翼的握住。


  「安安。」張惜說。「我來看你了。」


  她感覺掌心裡的肌骨一點一點活了過來。「怎麼來了?」黎安安問道。她的唇像枯萎的白玫瑰。她微微挪動腦袋,看向門口:「還帶了孩子……」


  張氏回頭看了一眼喻文州。孩子絞著手,無措得像是每一秒都差點要奔過去牽住母親的衣裳,卻又都忍了過去。「孩子離不開我……文州、」


  張氏「來」字還未出口,就被緊緊捏住了手。「別。」黎安安把頭偏了回去。喻文州看不見她了。「別讓孩子沾了我這病秧子的穢氣。杰希、杰希。」


  黎氏喊名字的聲音沒比說話時大上多少,隔壁房門卻開了,一個同喻文州差不多歲數的男孩子快步走了過來。兩個孩子相見,都不免露出微訝又陌生神色。喻文州愣了愣,低頭側過身子,把門口讓給了他。


  「母親。」


  「你帶著文州弟弟到樓下去玩兒,好嗎?」黎氏轉頭問張氏。「好嗎?」


  張氏望向她剛滿四歲的孩子,她的孩子雖不寡言,但也不活潑,王家的孩子更不會是什麼自來熟的主兒,但好在看著穩重。喻文州攀著門框,眼神在母親和陌生哥哥之間游移,他最後望見母親和那冰天雪地般的女人交疊掌心,鬆開兩隻小手,放到衣襬前。


  「阿母,我腿痠了。」喻文州說。「樓下有椅子,我想去坐著。」


  張氏憂慮的臉龐鬆動開來,微微揚起笑容,順著孩子的意思:「去吧。」


  喻文州主動牽住一旁沉默著的小哥哥,王杰希感覺到掌心一片溫熱,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有三個異母弟妹,從沒有誰這樣牽過他。兩個孩子離開花房般的臥室,下到樓梯。喻文州長得比同齡孩子要慢,王杰希事實上只大他半歲,卻高了他整一顆頭。他像剛學步的孩子般一格一格的踏階,王杰希想再問一次他的名字,卻被孩子眼中的全神貫注堵住了嘴,待走完了樓梯,他已經把這件事給忘了。


  紅木椅上鋪著厚厚的米色沙發墊,不是四五歲孩子可以輕鬆坐下的高度,王杰希畢竟在自己家,三兩下爬了上去,而喻文州大概是多少有著對陌生環境的拘謹,磨磨蹭蹭的,王杰希看不下去,兩隻手穿過他腋下,這才一把托上來。


  「謝謝哥哥。」孩子出奇的坦蕩,滴溜溜的轉了轉眼睛,最後停在不遠處的書架。「哥哥,我可以看書嗎?」


  王杰希聽到後笑了一下:「你識字嗎?」他把喻文州當作小弟弟來看了。


  「識得!」喻文州用力點頭,說完就要挪著屁股要跳下椅子去,王杰希連忙把他按回原位。「別忙了,我替你拿。」


  雖是這麼說,書架對他來說仍然過於高了。他看向放在最下一層的故事集。一整套的翻譯本,算是半個舶來品,不知道是哪個有心的外國軍官,知道了王府有幾個剛識字的孩子,當春節禮物送過來的。卻沒想過書送進王府來,王杰希連書皮都沒能摸過,就連同弟妹們一起被告誡誰都不准翻。「沒營養的東西。」當時王父這麼說。會放在書架上,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給人面子。


  王杰希想,父親出差了,管家傭人都上樓去伺候母親。他轉頭看喻文州,小弟弟也不催他,眼神裡裝著殷殷期盼。弟弟看不懂太難的文章。他想。我這是待客之道。


  故事集一本就厚得很,王杰希兩隻手費力的抱著,放棄形象爬回沙發椅。「這是什麼?」喻文州擠到他身邊,彷彿他手中的不是書,而是什麼稀世的寶物。


  書是好書。精裝本,仿造原裝書做了包布封面,燙金縫線一個不缺,王杰希自己也看直了眼。「……是童話書。」


  「什麼是童話書?」小孩逐漸進入了十萬個為什麼模式。


  「就是一些故事。」王杰希解釋。「像……牛郎織女、孟姜女那樣,但是是外國的。」應該吧。他把書放到喻文州膝頭,讓人照自己的心意翻。他自詡已經不是看童話的年紀了,但身旁小孩時不時發出「呀!」「啊……」「怎麼這樣?」諸如此類的感嘆,還是忍不住湊過去看了看。精美的插圖徹底吸住了他的眼球,故事書不知什麼時候佔據了他一半大腿,兩顆小腦袋都擠到一起。


  「青蛙怎麼能變成人呀?」喻文州嘟噥。


  「隱娘還能變成蚊子呢。」王杰希反駁他。


  「誰是隱娘?」喻文州的注意力被輕易的轉移了。


  「〈聶隱娘〉。」王杰希本來只是隨口一提。他發覺好像不能對這個小孩亂說話,會被當作認真的話聽進去的。這下只能認命解釋下去。「《裴鉶傳奇》裡的一個故事。」


  他說著,不知為何有些莞爾。畢竟就父親的觀點看來,《裴鉶傳奇》大概也是「沒營養的東西」罷。喻文州的眼睛閃亮亮的,無聲催促他說下去,於是王杰希憑記憶敘述起來:「唐代有一名女子,叫聶隱娘,是一個節度使的部下的女兒……節度使叫田季安,部下叫什麼我忘記了,就是一個姓聶的押衙。隱娘十歲的時候,一個比丘尼來拜訪聶家,看到隱娘,她很喜歡隱娘,就把隱娘綁走了。」


  「怎麼可以因為喜歡人家就把人家綁走……」喻文州擰起了眉毛。


  王杰希附和著點了點頭。


  「比丘尼傳授隱娘武功,把隱娘訓練成一名刺客,要她去刺殺壞人。學成之後,比丘尼把隱娘送回了隱娘父親身邊。」


  「……這個比丘尼好奇怪。」


  王杰希聳了聳肩。


  「隱娘父母親問隱娘這幾年都學了什麼,隱娘一開始不說,覺得父母親不會信,但後來還是說了……好像是先說她學了飛簷走壁,然後獵猴子獵老虎吧,最後比丘尼要她去殺一個犯了很多罪的高官,隱娘偷偷跑進高官的屋子,在房樑上躲了一夜,才成功殺了高官。比丘尼問她為什麼花了這麼多時間,隱娘說:『看到高官在逗一個可愛的小孩,一時不忍心下手。』比丘尼就罵她,應該先殺了孩子,再殺了他。」


  喻文州低下頭,晃了晃懸在半空的腿。他顯然不喜歡這個故事。


  「隱娘父母聽了這些,覺得很害怕,之後隱娘時常晚上出門,早上回來,他們也不敢攔。後來隱娘的父親死了,田季安聽說了隱娘的經歷,把隱娘收為部下。過了幾年,田季安和另一個姓劉的節度使不合,要隱娘去殺了他。但劉節度使會算掛,算到隱娘會來,就預先派人到城門等著。隱娘很佩服他,就不殺他了,決定變成劉節度使的部下。田季安很不高興,派一個叫精精兒的高手去殺隱娘和劉節度使,結果被隱娘殺死了。於是田季安又派了一個叫空空兒的高手過去,空空兒很厲害,隱娘自知敵不過,要劉節度使晚上睡覺的時候圍一圈玉石,隱娘自己變成一隻蚊子躲起來。」王杰希看了喻文州一眼:「……還要聽嗎?」


  「空空兒成功了嗎?」喻文州問他。


  「沒有,他砍了一下節度使的脖子,被玉石擋了下來,一擊不中,空空兒自視甚高,覺得羞恥,就跑了。」


  「哦。」喻文州晃了晃腦袋。王杰希有些後悔提起這個故事了,他感覺自己壞了小弟弟的興致。沒想到喻文州又開口了:「……為什麼一定要砍脖子呢?」


  王杰希朝他歪了歪頭。


  「空空兒都看到劉節度使脖子上圍著玉石了,為什麼還要砍脖子?」


  「……可能劉節度使睡覺的時候,用被子把脖子蓋住了,所以空空兒沒看到吧。」


  他說了有些久,感覺口乾舌燥,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喻文州不再問了,伸手去拿果盤上的橘子,一點一點剝了起來。橘子熟得正好,皮一剝就下來了,三兩下就剝好一個。他先是把橘子掰成兩半,又撕了一瓣下來,遞到王杰希嘴邊。


  很久很久以後,王杰希看見喻文州坐在同一張紅木椅上,沙發墊早已換過好幾輪,那人也已經高得肩膀能超出椅背,腳可以踏在地面了,橘子在他手裡,也都小了許多。他驀然去看那矗立原地二十多年,最下一層仍然擺著那套《安徒生童話》的書架,忽地切身感受到原來自己在玩的是多麼殘忍的一局遊戲。他伸手去摀住喻文州的眼睛,在喻文州瞥見那書架之前,他要徹底扼殺喻文州想起他來的任何一點可能性。嘴上說著允許喻文州拿取架上書籍的話,身體卻坐到遮擋書架的方位。他提遠方的桃花,遠方的宅院,遠方的兒時回憶,絕口不提這間屋子於他的一切。他提到那個愛穿水藍色的小姑娘,眼前光景忽然回到那個剝橘子給他解渴的四歲的小男孩,風雪沾在他漆黑的髮間,被他的溫暖給融化,像水洗過的鑽石閃閃發光。他的刺客。他不遠千里而來的聶隱娘。


  王杰希湊過去咬下那瓣橘子,他說,我當時送了他一支水鑽髮卡,說將來要娶他做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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