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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喻】離歌(山海番外一)

《山海》二刷完售一段時間了,來解禁兩個番外。








  一開始我以為是聽錯了。畢竟家裡若非逢年過節,從來都鮮有訪客。客廳到大門不過幾步路時間,鈴又響了一次。那人按得並不急,那我也不必急吧——本來是這麼想,但轉瞬念及夫人正午睡,還是別讓人按第三次的好。
  明明記得前幾日才給門閥上的油,現下使起來卻又吱哇亂叫的。夫人耳朵一直很好,以前是不介意這聲音,現在是真真切切的不喜歡了,聽到就要跟我念上幾句。我曾偷偷去問外面的師傅,能不能替咱換個門閥,結果師傅說,這門是舶來品,國內沒這技術,要換得整組換掉。
  誰知道他是講真的,還就只是想多訛點錢。我只知道這門不能換,鎖也不行。
  開門的時候,那人手已經停在門鈴上,差點又要摁下去。他不慌不忙的後退了兩步,微微傾身對我說:「您好。」
  「我是喻文州。」他接著說。

  沒有「好久不見」、「沒有您還記不記得我」,只有「我是喻文州」。
  我記得這張臉。上一次他來,穿著筆挺的空軍制服,頭低低的,帽子也壓得低低的,我還沒瞧個真切,只見那制服,便欣喜的脫口而出:「少爺!」
  他抬起頭,眼睛睜得老大。我這才看見他的臉,正要扯開的笑容立刻消了下去。那聲驚呼必定會引來夫人,可我一個矮婆子,如何能掩住一個高大的年輕小伙?
  夫人拄著拐杖走出客廳時,我甚至忘了去扶。那年輕人的目光越過我,落到後方,我才愣愣的跟著回過頭。夫人臉上一片空白,白色的面龐像是被人再刷了一層白漆般的慘白。
  那時候他也沒有說你好,沒有說日安。他的聲音從我腦袋後面傳來。他只說,我是喻文州。

  他這次穿著普通的襯衫,也沒戴帽子。沒了那身硬梆梆的制服撐著,白淨白淨的,簡直像個剛大學畢業的世家子弟。
  「誰來啦?」夫人聲音遠遠從房裡傳來。
  我七上八下的走到廳裡:「是喻先生。」
  「喻先生?」
  「上次那位喻中校。」
  夫人不說話了。我只得走回門口。他大概都看在眼裡,臉上還是微微笑著,只是從一旁包裡拿出一個紙袋,遞到我手裡。
  那紙袋不算太重,我愣愣的捧住了。喻中校便道:「我只是順路來送個東西,不打擾了。」
  說完,轉身就要走。夫人的聲音卻響起來:「第五軍區那麼遠,進屋裡歇歇腳吧。阿長,給喻先生泡杯茶。」
  「哎。」我得令,側過身讓喻中校進門。
  喻中校卻說:「夫人,謝謝您,但真不用。」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裡的紙袋,然後飛快的塞回他懷裡。「我們夫人不收來歷不明的東西。」
  喻中校傻住了,估計他沒看過撒潑的老太婆。我心裡哈哈大笑,邁開步子走回屋裡,他才終於踏進院子來。

  夫人講究,嫌我手笨,一向都是自己紮髮,只讓我幫忙更衣。喻中校背著手站在客廳一角,一動不動的,像個面壁的孩子。我在灶房煮上水,從門口遠遠看到他的背影,窄窄高高的,髮尾短又乾淨。少爺過了初中便再也沒有面過壁了,可我拿茶葉時,還是下意識找起鐵觀音。
  少爺格外喜愛鐵觀音,但新茶性涼,多飲傷胃,夫人不喜。少爺淘來的茶葉,都得偷偷藏在櫥櫃深處,我要拿還得站凳子。其實鐵觀音香氣濃郁,泡下去整屋子都是味道,夫人哪能不發現,只不過睜隻眼閉隻眼,要我做點點心給窩在書房的少爺送過去,叮囑他好歹墊墊胃。
  初春淘來的新茶還剩薄薄一層底,聞一聞,已經走味了。我蓋起來放回去,還是沖了日常待客的普洱。

  喻中校被蓋碗磕在桌上的聲音喚回頭來。
  「有勞。」他說。
  喻中校笑的時候,嘴角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眼睛微微瞇成兩道彎月。那是一雙很招惹小姑娘的眼睛,和少爺格外不同。他其實哪裡都跟少爺格外不同,但不知為何,再沒有哪個年輕人,能讓我這樣頻繁的想起少爺,好像他的一舉一動,站立的姿態,注視人的方式,都有少爺的影子。
  心裡嘆氣,年紀不小,還老胡思亂想的,夫人要是知道了,又得一頓好念。我招呼他喝茶,他便從善如流的坐下來,看著那蓋碗道:「我從未喝過用蓋碗泡的茶。」
  「普洱要用蓋碗才好飲。」我說。
  「受教了。」他一躬身子,眉眼很討喜。
  「哎喻中校,您這樣可折煞阿長了。」我慌忙的朝他搖搖手。
  「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都是虛的。」喻中校柔柔和和的開口。「長媽媽是長輩,文州是晚輩,這才是實的。」
  這話若是由一個普通小伙講出來,肯定要被人批一句油嘴滑舌,可從喻中校口中說來,卻無比真誠謙和。忽地,房裡傳來篤篤聲響,夫人拄著杖掀開門簾,正要踱出門口。我趕緊上去攙著。喻中校站起來,晃了晃腳步,終究只是在夫人走近時虛遞出手。他的大方之下一直有一點拘謹,面對夫人時格外明顯。我沒放在心上,夫人確實異於常人,本來就不是誰都擅長應對的。
  夫人摸到他的掌心,輕輕拍了拍,「喻先生,莫忙,坐。」
  喻中校便又坐下了。
  「阿長冒冒失失的,沒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吧?」夫人說。
  我呵呵傻笑起來。
  喻中校眼睛彎了彎:「沒有,長媽媽很親切,茶也很好喝。」
  「我聽見你跟阿長說來送東西。」夫人問:「什麼東西需要你親自來送?」
  那個紙包喻中校一直捏在手裡,他重新捆了一遍,才遞給夫人。「這是王中校在聯盟累積下來的軍餉。」他開口前好像猶豫了一下,說出來的語速卻很快。「我想交給您是最好的。」
  夫人輕輕的笑了。「杰希以前每個月都給我打三百塊過來,他自己就拿兩百塊錢作花銷,還能有積蓄呀?」
  「還有一些是聯盟的補償。」喻中校才又說。「……會一直有的,我會一直給您送過來。」
  夫人沉默了,把紙包輕輕放到桌上。「……不過就是錢罷了,哪需要這麼麻煩。」聲音也輕輕的。「回頭我把帳戶給你,我定時讓阿長去取便是。」
  「長媽媽照顧您挺辛苦的,這點小事就讓我來吧,不麻煩。」喻中校堅持。「也讓我有機會多照看照看您。」
  「讓一個飛官中校來照看我?」夫人聞言眉毛一挑。「怎麼,聯盟還怕了我一個瞎婆娘麼?」
  我心裡暗暗一驚,夫人很久沒用這麼尖銳的語氣說話了,喻中校雖然從未擺過軍人的架子,卻難保不會以為夫人是個蠻不講理的。我在他們之間來回看了好幾眼,越看越急,卻見喻中校絲毫生氣的徵兆都沒有,他本就生得一副溫和的五官,這下連眉毛尾巴都放軟下來,像極了一個討長輩歡心的孩子。
  「沒有這個意思。」喻中校聲音又低又緩。「是我自己爭取的,跟聯盟沒有關係,您千萬不要誤會。」
  半晌沉默過後,夫人竟噗哧笑了出來,好一會兒才停下。喻中校再沉穩,這下也都不禁滿臉疑惑。他甚至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向我求救。
  我一看夫人這般笑便知曉,夫人是在逗他呢,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文州。好孩子。」夫人柔聲道。「剛剛才說是順路來送的,現在又成了主動爭取了?」
  喻中校反應過來,耳根都紅了。「還沒爭取到呢。所以這次是順路,以後爭取到,就是專程來了。」
  「我臉上的眼睛是瞎得差不多了,心裡的眼睛可沒有瞎。」夫人說。「杰希這孩子,總是很有自己的想法,做什麼心裡都明鏡兒一樣。」
  喻中校沒接話,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我眼觀鼻鼻觀心,給夫人重新沏茶,想著喻中校你也甭遮了,反正夫人左右都瞧不見的。
  「文州。」夫人從我手裡接過普洱茶。「認得左邊那幅字嗎?」
  喻中校方才站在牆角,就是在看那幅字。他順著夫人的話又看過去一眼,才低聲說:「認得。」
  「那是我六十歲生日時,杰希送給我的。」夫人笑說。「他說是他寫的文章,托人代書的字,不過我眼睛一直不好,看不太清,每年他回來,我都要他給我念一遍。阿長,我今年多少歲啦?」
  「夫人,您六十八歲啦。」我說。
  「六十八啊。那杰希給我和阿長念過九遍啦。」夫人數了數。「唉,我一直要阿長認字,可她總認不得,連幅字都沒法給我念。」
  「太難啦。」我說。「少爺寫得那麼好,哪是我想認就能認全的啊。」
  「認都認不得,哪來好不好呀?」
  「少爺的文筆,哪有不好的呀?」
  我和夫人一同笑起來。

  「文州,你也是大學生。」夫人說。「你覺得杰希這文章寫得好嗎?」
  喻中校還看著那幅字,聞言一點一點的綻開笑來。「當然好。」
  「那你給我和阿長念一回,好不好?」
  喻中校便又說,「當然好。」

   他挪了挪坐姿,背向我,正對著那幅字。

  「寒冬臘月,歲在癸丑,母親六十壽辰忽焉已至,特援筆以為祝辭,一紓孺子拜賀之誠心,二可作為它日之留念,其辭曰……」

  喻中校應是南方土生土長的,那咬字和少爺相比,綿軟許多。少爺同他一般,九年來,每當夫人提出這般要求,從未推辭,只不過畢竟是自己老家,坐得倒沒有喻中校那麼端正,經常是執著茶杯,微微偏頭,非常閒適。

  「……尊夫羽化先逝早,百鍊成鋼;神州板蕩風雲變,精神煥發。肩挑父職育幼子,避禍他鄉;苦心孤詣自惕勵,奮發向上……」

  遷到溫州後,王家開春,便是少爺念詞,夫人傾聽,外頭隱約爆竹和孩童玩耍聲音,我一大早起來包得餃子,年年如此。沒了少爺,那爆竹聲和孩童尖叫奔跑的聲音,也不過噪音而已,再也不討喜了。

  「……知命之年泰然處,老當益壯;願母親神清氣爽,萬壽無疆。」

  「愚子杰希,拜賀。」

  喻中校一念完,我眼淚唰得就下來了。喻中校回過頭來看見,飛快的掏遍了所有口袋,最後從右邊褲袋拿出一包紙巾來,先是抽了兩張遞過來,最後乾脆把整包都給了我。

  夫人坐在那兒,沒說話,只是微微笑。半晌過後,才很輕很輕的呢喃道:「太好了。」夫人說,「我又有兒子了。」
  夫人苦苦撐起的身姿緩緩塌下去,裹著外衫的身體陷在座椅裡,她始終微笑,臉上沒有一滴淚水,乍一看,甚至可以說是幸福。
  喻中校靜靜的坐在那兒,一點困擾的樣子都沒有,只又盯著那幅字,像是出了神的樣子。我淚流不止,紙巾濕了又乾,乾了又濕,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起身去做晚飯。
  待端菜出了廚房,卻已經不見喻中校身影。夫人這才告知我,他得在天黑前趕回軍區,不能一同用餐。那紙包擱在桌上,我問夫人如何處理,夫人說:「瞧瞧裡頭有沒有信件,沒有的話,收好便是。」
  我展開了看了看,僅紙鈔而已。卻是那折口下寫著小小的三枚毛筆字,第一個字我認不得,第二字是王,第三字甚是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
  靈光一現,我湊到牆邊提辭,逐字比對下來,原來寫的是母字。兩個母字雖一大一小,但一撇一捺幾乎完全相同,這才讓我一眼就看出來。
  我把紙包折回原樣,收進慣常的抽屜,上好鎖,便轉身闔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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